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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建国注意到了小闺女的到来,但眼下他手里拉着夏国安,心也一样很沉重,因此就没有和以往一样对闺女扮鬼脸逗她。

阮建国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车上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他们是他的同胞,是活生生的命。

可明知这群人被送出去就等同会死,但他依然没办法张嘴去留。

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

当没办法救下所有人的时候,他只想自私的护住自己人。

因而这一刻阮建国心中格外沉重,他清晰的看到了自己内心的丑陋与虚伪。他是自私的。

夏国安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内心如刀刮一般的难受哑声道:“选人吧,选一些人下来。”

阮老头子听到这话,回头看向了社员们,社员们最初的愤怒已经缓缓消散了。

一开始大家伙儿出于愤怒他们选择无视了车上人的情况,只一心想着要把这群人给赶出去,但当他们看到小姑奶奶后反而冷静下来了,再对上车上人的眼神时就已经明白些什么了。

仿佛天意弄人,这世上只有苦命人才能对苦难有敏锐的感知,因为他们也经历过苦。

高高在上的人无法轻易做到感同身受,但他们可以。

可悲惨的是,苦命的人却往往没有帮助别人的能耐。

上天给了他们感同身受的能力,却没有给予他们帮助别人的底气。

明明自己过得也不容易,却仍然见不得人间疾苦,只会倍感煎熬。

社员们都沉默了,此时车上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了,说话的大约是个青年,面容狼狈已经完全看不出是青年模样了,社员们只能通过声音和身形大致判断他曾经或许是个斯文有力的青年才俊。

他眼底没什么情绪,面容麻木,干裂泛白的唇上没有丝毫血丝,他说话的声音很冷静:“送我们走。别为难他们了。”

车上的其他人也缓慢的点了头。

他们贱命一条,该看透的也看透了,站到过顶峰也跌入过深渊。

已经累了。

何必再用一条残破的烂命扰乱别人平静的生活。

周围寂静一片,如果说之前是沉默,现在便是寂静,静到能听见风声。

“下、下雪了......”

社员突然捂着脸低声惊诧道:“今年怎么雪下的那么早?”

纯白的小雪花打着转的落下,落在了众人的脸上,新衣服上......

还没有穿棉袄的日子天上就飘下了飞雪,像是某种暗示一样。

阮似锦仰头看天,水汪汪的眸子闪过一丝意外,刚才她居然感受到了一丝波动,是天道还是世界法则?

她最近看的小说很多,了解很多书中世界里有不成型的小法则。

这场雪来的确实稀奇。

车上的人看到雪眼神先是麻木,而后像是被雪花的凉意给惊醒一般呜咽的哭了起来,哭声绝望如悲鸣,同时也饱含着他们的不甘。

六月飞雪窦娥冤。

十二月初的这场雪就像是有神明看到他们的冤屈一样,他们不再是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的大人、没有人相信他们是无辜的。但这凭空落下的雪花让他们受到了鼓舞和肯定,他们像是受到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找到了靠山,终于有勇气为自己此生的不甘大哭一场。

车上人无助的以哭啕出的血泪向上天诉说今生遭遇的不公。

因为天上的雪纯白干净一如曾经的他们,因为天上的雪知道他们是干净的。

他们的哭声惹得社员们的情绪也被感染,有一个红了眼紧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清河大队的人见过神仙显灵,在心里更是信仰着清河大队的小神仙。

而这场雪动摇了他们的心。他们觉得是神仙都看不下去了。

小小的人儿被大人抱在怀里,她的眼神看着那群人,嫩白的小脸没有往日的嬉笑,从侧面看宛若仙子下凡宝相庄严,仿佛间清河大队的人似乎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悲悯。

阮似锦收回视线,她刚才只是在心疼外公他们穿的那么单薄的在淋雪。她在考虑怎么把外公他们弄下来。

“小姑奶奶!你别难过,想救俺们就救!”

“对!想救就救!俺们有力气能种地,虽然不能让他们吃上好的的,但俺们努力不饿死他们!”

“呸呸呸,你说的啥话呀,啥死不死的!”

原本还在车上痛哭的人听到社员们的话,莫名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看到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冰雪可爱,五官精致小巧,尤其是那么一双眼,仿佛纯净到不沾染一点丑恶。

可是,一个这么小的小姑娘,怎么辈分是小姑奶奶?

因着稀奇他们的悲伤都莫名减了不少。

此刻扛着枪的那两个男同志也红着眼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遮羞布’。

他们五官端正,二三十岁的摸样。一个面容冷酷一个哭的鼻涕哗啦的。

冷酷的那个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哭的鼻涕泗流的那个缺了一只耳朵。

缺了耳朵的那个用手中的蒙脸布狠狠地擤了擤鼻涕,眼泪水没忍住掉下去了。

心里难受啊,比枪杆子没打中鬼子要害还难受。